⑤ 即使如此,材木座义辉依然独自于荒野恸哭(2/2)
乱讲,谁说猜拳猜输就要脱衣服啊,那明明是野球拳。不过,麻将打输的人是要脱衣服没错。
「那么,进入第二回合吧……」
「等、等一下!听我说话!」
秦野迅速收回纸牌开始洗牌,然后一张张发出去,丝毫不理会由比滨的制止。
「小雪乃,我们回去,跟他们玩这种游戏真是太愚蠢了!」
「是吗?我并不介意,反正只要获胜即可。再说,既然是比赛,本来就有一定的风险。」
「咦咦咦~~人家不要啦!」
「不用担心。虽然这个游戏的地方规则多到容易令人混淆,但牌面数字的强弱是固定的,所以基本战略不会改变。牢记大家出过的牌,再推测对方可能剩下什么,应该不至于输掉比赛。而且,终盘也有固定几种获胜方式,从剩余张数并不难推测出来。」
「或、或许吧……唔唔~~」
由比滨含着眼泪呻吟,但现在她只能依赖雪之下,既然雪之下决定继续参赛,她也没办法多说什么。
该不该劝退她呢……虽然我不认为雪之下会乖乖听我说话。
「来吧,快!快点进入下一局!」
我还没得出结论,材木座便已坐上位子,从秦野那里接过扑克牌。
「好,我们开始吧。」
雪之下也拿起散在桌上的牌摊开,由比滨闷闷不乐地站在她身后。
「那么,首先是交换牌。」
秦野抽出自己的两张牌交给材木座。
「大富豪」有一项规则:从第二局起,成为大富豪跟大贫民的人要交换扑克牌。大贫民必须拿出手中最强的牌,让大富豪任意交换。
秦野拿来鬼牌跟红心2这两张很好的牌。
「嗯……」
材木座也满意地抽出两张牌交给他。
那两张是黑桃k跟梅花q。
「啊?等一下,你在想什么!为什么不挑弱的牌!」
我质问材木座,但他只是静静闭上双眼,用低沉的声音回答:
「……这是……武士的同情。」
这家伙……根本只是想看女生的裸体……
游戏社的两人接过扑克牌,得意地笑着。
——原、原来如此,我懂了!
因为比赛队伍分为男女生,输了要脱衣服的规则会让队友之间出现摩擦,真是高明的心理战!
……这些人是傻瓜吗?
x x x
我本来以为那两人只是傻瓜,但是他们从第二局起,有如变成不同的人,开始采取五花八门的战略。
秦野不惧风险,大胆地直接出三张牌。
相模活用特殊牌的效果,快速减少剩余的张数。
他们每一轮都使出眼花缭乱的战略,有效消耗手中的牌,逐步迈向胜利。我们完全无法预测他们的下一步,不知不觉中,对方只剩下两张牌。
我跟雪之下她们也努力追赶,一张一张地出牌。雪之下那组总算剩下两张,我们这里则还有四张。
由比滨举着右手下不了决定。她站在攸关胜败的分歧点上,心里一定正想着该如何取胜。
「这、这张。」
最后,她决定打出留到最后作为王牌的梅花2。
好在两张鬼牌都在我们手中,只要我现在压着不打,让雪之下出最后一张牌,赢得这一局即可。
很好,这样一来便没问题——谁知道,半路竟然杀出程咬金。
「哎呀,脚滑了!」
材木座猛力倒过来,让我手中的一张牌弹飞出去。那张牌正是鬼牌。
「啥!喂,中二!小心我宰了你喔!」
由比滨激动地起身恐吓材木座,但他只是在一旁吹口哨。你想要那样装傻蒙混过去吗……
下一轮材木座得意地出黑桃3,秦野接着出一张8,最后再由相模打出黑桃a,拿下这局的第一名。
局面发展至此,我跟雪之下、由比滨那组势必有人得脱衣服。
目前场上的牌是黑桃a,雪之下无奈地选择pass。
于是又轮到我出牌。
「八幡,我的……不,我们的梦想,都寄托在你身上……」
材木座用力握住我的肩膀,我感受到一股热意。他泛起一抹战士赴死时的沉静笑容。
等一下,你是不是忘记输了就得下跪道歉啊……
我背负材木座的殷殷企盼,掀开牌组——黑桃4跟鬼牌。
秦野举起拳头,仿佛在无声地呐喊:「我们是伙伴吧!」
相模轻轻垂下视线,握住双手静静祈祷,我依稀听见他小声念着:「神啊……」
在这之前,我曾经受过这么多人期待吗?从来没有。
这一瞬间,我确实感觉到羁绊的存在。
「喔喔!」我的手指触到鬼牌时,站在后方观察的材木座兴奋起来。
秦野和相模跟着起身,身体往前倾,准备见证分出胜负的一刻。
不知道是谁轻声发出低呼。
「八·幡·八·幡·八·幡……」
原本细微的呼声渐渐热烈起来,我觉得自己好像奥运的马拉松选手,领先在最前头奔回体育场。这幅场景充满热情与感动。
另一方面,雪之下则用让人冷到骨子里的视线看过来,由比滨也闭紧嘴唇发出呜呜声,含泪瞪向我。
然而,游戏社的两人和材木座完全不以为意,持续发出热切的呼声。
狂热、混乱、混沌、热情……等一下。
某股冲动在我的体内沸腾,再也无法抑制,我忍不住大笑。
「呵……哈!哈!哈!哈!哈!」
在场的所有人听了,都屏住气息。
「pass……」
下一秒,我悄声喊道。究竟有多少人听到呢?
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——
「我啊,最讨厌这种用男女生脱衣服的处罚炒热气氛的活动!甚至恨之入骨!那根本是脑袋有问题的大学生去喝酒时才会做的事!」
连空气都在我的声音之下产生震动,接着又是一阵静默。这时,雪之下叹一口很深很深的气。
「笨蛋,真是大笨蛋……」
在她掺杂着惊讶的叹息之后,换成另一阵激动的咆哮。
「八幡!你到底在想什么!这可不是什么游戏!」
材木座用力揪住我的胸口。
「材木座,先冷静下来。你说的没错,这才不是什么游戏。」
「唔?那句有点帅气的台词是什么意思?」
我无视他的疑惑,视线转向一旁。
「喂喂喂,现在要怎么办?那个学长真不识相……」
「是啊,一点也不会看场面……」
秦野跟相模两个人正互相说着悄悄话。
「非常遗憾,你们的计谋对不识相又不会看场面的我来说是行不通的。」
「八、八幡,你说什么计谋?」
「输了必须脱衣服的规则,不是单纯想让对方脱衣服。这是他们的心理战,打算利用分成男女两组这一点让我们起内哄。」
没错。多了脱衣服这一条规则,我、材木座以及雪之下、由比滨这两组之间会萌生猜疑。如果男生组选择背叛,便是中了游戏社的圈套;即使没有背叛,游戏社也可以破坏我们之间的信任关系,甚至让我们因为压力而出现疏失。这是他们的双重计谋。
「原、原来是这样……啊!这么说来,我曾经听闻过,用三次元女性当诱饵,巧妙施加幻术招致内乱的倾国秘技,其名之『美人计』!呼~好险好险,三次元果然是个险恶的领域。」
「嗯……算是吧,大致上都吻合。」
实际上真的有中了美人计的大人。
不管怎么样,如果照刚才那样继续下去,雪之下跟由比滨会心生猜疑,我跟材木座也会失去默契。
到时候她们决定弃权的话,我们必输无疑。
不只要让同组成员产生内哄,还要让不同组的成员不合……游戏社真是可怕。
可是,他们的阴谋只能到此为止。
我不屑地往秦野瞪过去。
「而且,你还打算运用集团心理煽动我对吧?」
「唔!被发现了吗?」
「本来看你是个没什么个性的人,还以为很容易上钩……」
相模这句话有点伤到我的心。
我对他们用力一指,如此高声宣言:
「集团心理对我没有用!因为……我总是被集团排除在外!」
「…………」
「…………」
他们偷偷别开视线,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,感觉对我半是可怜半是同情。不论如何,我彻底被他们当成可怜的家伙。
「咳、咳,总之,你们那一招已经没用了。」
我干咳几声掩饰尴尬。他们听到后,彼此对看一眼。
「这样啊……看来我们也得认真起来才行……」
「游戏到此结束,请做好觉悟吧……」
他们的话中伴随低沉的笑声,我感觉到一阵战栗。
……这里明明是游戏社,却不玩游戏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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游戏社的人说要认真起来,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。
他们的战术比第二回合更凶狠,攻击毫不手软。在强烈的连续猛攻下,我们面临极大的威胁。他们晋升为大富豪阶级,游戏一开头便占据上风,而且总是在胜负关头用鬼牌和2等强的牌对付我们。
我们两组在第三、第四回合皆吃败仗,我已经脱掉袜子跟上衣,现在只好不情不愿地把手伸向裤子。这样一来,我只剩下最后一道防线(我最爱的内裤)……
「唔呼,我终于得脱掉这件大衣吗……」
至于一旁的材木座,则老大不甘愿地脱起大衣。在这之前,他已经脱掉袜子、半指手套和力量护腕,裤子和上衣依然健在。
……怎么觉得好不公平,为什么只有我剩下一条内裤……
「可恶……」
我含着泪水,尽可能小心翼翼地脱下裤子。这时,我突然觉得有人看过来,于是把视线转到那个方向,发现由比滨没什么精神,满脸尽是歉疚。
我们两人对上视线。
「……怎么啦?不准看,不准对我的肉体好奇。」
「什、什么?人、人家才没有看!也不可能好奇!你是白痴吗?」
她拍桌大声怒吼。等一下,你用不着气到整张脸都红起来吧?我只是开玩笑,开玩笑而已。
由比滨突如其来地对我威吓,但她的语气越来越弱,视线也落到地上。
「那个……抱歉,谢谢你。」
「……没什么。我没有理由接受道谢,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罢了。」
「唔,但用那副模样说这种话,只会让人觉得你在公开自己是变态。」
材木座忍着笑意说道。
你这家伙,少给我多嘴……
啊,对了,从我脱掉衣服开始,雪之下小姐便当作我这个人不存在,完全不看这里一眼,彻底无视我。真不简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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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大家都拿到最终回合的扑克牌。
我只剩下最后一条内裤,所以这是一场说什么都不能输的战斗。而且,和电视上经常会这么说却不知为何总是输掉的「绝不能输的战斗」可不同。
「好……这一场绝对要赢……」
我本能地绷紧神经,全身充满干劲。
「咻~~只穿一条内裤的人还说得那么帅气!」
材木座爆笑出声。我看向四周,游戏社的人跟由比滨也拚命忍笑,连雪之下的肩膀都在抖动。
大家都好过分。
「喂,材木座……」
我确实感到怒气上冲,抖动着嘴角叫他的名字。
材木座察觉到我的怒气,刻意干咳几声。
「好啦,冷静下来。游戏就是应该好好享受,放轻松一点。」
「我说你啊……」
竟然说得头头是道……我正打算回敬他一句,不,是五句时,旁边传来叹气声。
「原来如此,你是站在那样的立场啊。」
我花了一些时间,才发现那是秦野的声音。那句话充满攻击性,跟先前平和、有些怯弱的语气明显不同。
「该怎么说呢?那就是所谓的『使用者观点』吧。虽然不是什么坏事,不过自始至终都抱持那种观点,实在是……」
相模在一旁帮腔。他说得拐弯抹角,但语气仿佛是瞧不起对方。
「唔……」
材木座正打算开口,但一看到他们的表情顿时停住。他们的脸上很明显写着「轻蔑」两个字。
秦野嗤笑一声。
「无妨,反正都要结束了。」
「赶快进入最后一回合吧。」
「啊,好。」
我们按照相模的指示,站上各自的战场。
我们这组由材木座先出牌,首先是跟游戏社交换牌。
秦野挑选扑克牌时,似乎也在思考要说什么。他抛过来两张牌,趁材木座伸手拿取时开口:
「……剑豪先生,你为什么想做游戏?」
听说「剑豪先生」是材木座在游乐场中使用的名字,我怎么听都觉得是「剑豪先生(笑)」。
材木座抽出手中的两张牌滑出去,忘记拿取对方给的牌。
「哼,因为我喜欢。想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变成工作,是理所当然的事。而且成为游戏公司的正式员工,生活也可以安定下来。」
他沉着地回答对方的问题,但最后还是泄漏出真心话。
「哈!因为喜欢是吧?最近出现很多这种人,以为只要这样便能成功,我看剑豪先生也是其中之一。」
「你到底想说什么?」
材木座被那句话激怒,一气之下将最初的两张牌往桌上一拍,粗鲁地站起身,把牌交给我。
接着,雪之下同样出两张牌。
「我只是说,你把梦想当成藉口来逃避现实。」
「有、有什么证据……」
材木座说到这里突然语塞,相模利用这时候出牌,填补现场的沉默。
现在大家都两张两张地出牌,正是减少牌数的好机会。我摊开手中的十四张牌仔细研究……咦?十四张?
我发觉数量有少,低头检查是不是有牌掉到桌下,果然在那里找到两张牌。大概是先前材木座忘记把对方给的牌放进牌组中,刚才粗鲁地起身时又撞到桌子,那两张牌才会掉下去。
我捡起来放进牌组,其中一张是方块4。
另一张是第四个6……可以发动革命。
不过,现阶段最好先留着。
如果要发动革命,只能等游戏中盘后,轮到我们当庄家时再发动。
我大致在脑中盘算好后,抽出数字更太的两张牌放到桌上。
由比滨和秦野继续跟进,目前已来到两张a,很难再出更大的牌。大家喊pass之后,轮到相模出牌。
「你真肤浅呢,剑豪先生。我不是要重复刚才的话,但那样叫做『使用者观点』,仅止于一介玩家的想法。你只是看到表面,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。」
喔喔,真是锐利的批判,再多说一些!
我忍不住想支持相模,雪之下似乎也抱持相同的看法,默默地点头。
「咕唔唔唔……」
材木座忍住怒火交棒给我。我接过扑克牌后,不多说什么又照顺序出牌。材木座受到相当大的精神伤害,连刚才玩不腻的决斗游戏都停下来。
接下来换雪之下出牌。
秦野瞄一眼她放到桌上的牌后,嘴角浮出冷笑。
「连游戏是什么都搞不清楚便想做游戏,不觉得很可笑吗?最近有一堆年轻的游戏制作者也是如此,只玩过电视游乐器便大肆宣扬要做游戏。他们只有那一千零一种想法,缺乏创新能力,根本没好好培养激发新概念的土壤。只因为喜欢,是没办法做出游戏的。」
他「碰」的一声把牌拍到桌上,加强自己的气势。
「咕唔唔唔~~」
材木座开始呻吟。
接下来的好几轮,都呈现有利于游戏社的局面。
现在轮到材木座。他正在头痛该如何出牌时,相模再度开口:
「剑豪先生,想必你没有什么擅长的事物好炫耀吧?那只是把一切都寄托在游戏上头罢了。」
材木座拿这句嘲讽完全没辙。他悔恨地把牌交给我,暗示这一轮不出牌。
轮到我坐到椅子上。
相模刚才说的那番话,不断在我耳际回荡。
其实也只是因为他以取笑中二病为乐这点,让我很想鼓掌叫好。那模样宛如疲累的大人喘着气,告诫做梦的少年现实有多严峻。
大家全都没出牌,所以目前是游戏社当庄家。
秦野悠哉地拿出一张、两张、三张k。不用说,我们根本没办法跟牌,雪之下也一样喊pass。
「对了,剑豪先生,你喜欢什么电影?」
「我想想……『魔法——」
「啊,不包括动画。」
「呜!」
对方禁止列举动画的瞬间,材木座立刻闭上嘴巴。呵呵,被戳到要害了。不过要是换成我回答这个问题,而且同样不能说动画作品,大概也想不到什么。真要说的话就是「终极追杀令」,因为我想收留一个小女孩。
相模嘲笑般地把那堆k拨到一旁,重新出牌。
「你看,果然说不出来吧?那有没有喜欢的小说?」
「……嗯,最近我喜欢《我女友——」
「轻小说除外。」
「呜咕!」
材木座再度被堵住嘴巴,漂亮地咬到舌头。他大大仰起头盯着天花板,迟迟不转回来,活像吃了一记对手的上钩拳。
他勉强从座位上站起,身体摇摇晃晃,而且满脸憔悴。你是最近因为一点小事就崩溃的年轻人吗?
游戏社的两个人轻蔑地看着他。
「到头来,你只是个冒牌货,连娱化的本质都不了解。我们可是从游戏、娱化的起源开始研究。像你这种半吊子的人还敢说要做游戏,我们看了都觉得丢脸。」
如同秦野所说,这间社办里堆满各种游戏。
塞满纸盘游戏的箱子一个个堆叠起来,旁边还散落着貌似桌上型rpg用的骰子。我能够轻易想像,他们面对游戏的态度有多认真。
相较之下,材木座根本不可能玩那些东西,只会对可爱的角色嘿嘿傻笑……
他这种人没有半点胜算。输掉游戏、被对方狠狠臭骂一顿,都是理所当然的。
然而,我还是有点不高兴。
我不介意他们把材木座当成白痴,也对他们否定材木座的行为没有意见。可是,他们说的那些话,绝对哪里有问题。
但我现在无法掌握,究竟是哪里让我不高兴。
游戏即将进入尾声,游戏社剩下五张牌,雪之下那组是六张,我们则是八张。尽管在数量上相差不远,但剩下哪些牌大不相同。游戏社握有跟我们交换的鬼牌,越到最后关头,初期拿到的牌有多强,越会对战术造成影响。
由比滨认为时机已经成熟,对雪之下使一个眼色后打出三张牌。到了这个节骨眼,自然不会有人跟进。
雪之下接过剩下的牌,坐上座位。
「听过双方的谈话后,我认为游戏社比较有道理。比企谷同学,你如果真为材、材……为他着想,应该为他指引正确的道路。」
她对我露出试探的笑容,然后出牌。游戏社的人跟进。
雪之下说的没错。如果材木座真心想成为游戏剧本家或轻小说作家,就必须好好努力。
并非把自己的妄想全部照实写下,再得意地称之为「我想出的最强设定」即可。有许多方式供他精进自己的能力,例如钻研好莱坞的剧本写作法、参考优秀的作品等等。
我们应该不吝于称赞秦野和相模的努力,也应该谴责材木座的怠惰。
——不过,光是那样还不完全正确。
认为正确的方式很了不起,才是真正的怠惰。
听从课本教的内容、乖乖跟随课程进度、达成要求的目标……那不过是遵循承袭下来的传统,使用最正统的方法。这是在依赖过去的财产、专家的权威,让未成气候的自己逐渐僵化。
用其他事物来证明自己是否正确,这件事本身哪里正确?
「我不认为只有游戏社的方式才算正确。啊,不过材木座的做法,不用想也知道一定不对。」
「喔?既然身为朋友的你这么说,就当作这样吧。」
「我们才不是朋友。」
如果我们是朋友,这时候我应该会帮他说话。
然而,碰到这种程度的白痴,只能让他为自己指引出一条路,不管我再多说什么都没有用。材木座这种等级的蠢货,可是连放弃的理由都得问人。这家伙最好被一拳打到爬不起来,让他彻彻底底死心。
「那个……」
由比滨有些怯懦地开口。
「虽然我不太常玩游戏,也不是很了解游戏……」
在场的其他人皆默不作声,渐渐被她认真的神情吸引。
我静静等待她说下去。这时,原本低头看牌的由比滨,倏地抬起脸来。
她直直注视着我说:
「即使开始的方式不正确,或是半途而废,依然不算是欺骗或虚假……因为,『喜欢』的心情是绝对不会错的……这是我的想法。」
真不晓得这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。
我思考到一半,听见有人重新站稳脚步。
「……没错,就是那样……我的确……没有什么东西好自豪……」
材木座的声音毫不造作,难堪地颤抖着,而且有一句没一句,但他还是没有停下来,仍继续把话说完。
「所以,我才把自己睹在游戏上头!这样哪里奇怪?你们才弄错了吧!」
材木座吸着鼻子、抖动着肩膀恸哭。他不断抽泣,含着泪水瞪向对方,那模样怎么看都像战败者。
他的样子很难堪,秦野和相模的脸上满是厌恶。不,他们看到的或许不是材木座,而是过去那个难堪的自己。
——想必他们也很喜欢游戏,而且曾经抱持着梦想。
然而,一个人要独自背负梦想,实在太过沉重。
随着年龄增长,我们渐渐看清现实中的未来,不再拥有追求梦想的能力。
不到二十万日币的薪水、明星大学毕业生惨不忍睹的就业率、一整年的自杀人数、加税、再怎么缴也拿不回来的年金……我们净是面对这样的现实。若是稍微成熟些的高中生,还会提早认清这些事。
大家半开玩笑地说「工作就输了」这种话,绝对称不上是错误。
在那种世界一味地追求梦想,只会让人感到痛苦和懊悔,光是想像便不禁叹息。
单纯因为喜欢是行不通的。
所以,他们要强化自己。他们累积知识,看着那些只会做梦的人,确定自己和那些人不同以激励自我。
——因为他们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弃。他们怎么有办法否定那种行为?
「……你太不了解现实了,现实跟理想是不同的。」
「那种事情我早就知道!游乐场里有个以作家为目标、不停到处投稿的人,现在公司上班!得意地炫耀自己通过比赛复试的家伙,现在还是尼特族!我当然也很了解现实……」
材木座紧握拳头,激动得指甲快要刺破皮肤。
「我说自己要当轻小说作家,九成九的人都会捧腹大笑,说『别做那种无聊的白日梦』,或『死小鬼,看清现实吧』。这些我都知道!可是……」
……是啊,我们都很了解现实。
我们了解恐怖分子不会突然袭击教室;街道上也不会出现满满的僵尸,大家只能关在家庭用品卖场里避难。
一般听到某人要成为游戏剧本家、轻小说作家的宣言时,大多会认为那是荒诞无稽的白日梦,如同前面提到的那些无聊妄想。
不会有人真心支持,也不会有人认真阻止。即使对自己的梦想很认真,其他人依旧不会当真。
所以,总有一天我们会放弃那个梦想,为曾经做着白日梦的自己,以及正在做白日梦的人感到可笑。我们会笑着敷衍这一切。
即使如此,材木座竟然还有办法一边哭喊一边吸鼻子,用颤抖的声音诉说自己的梦想。
「现在我终于明白,即使未来当不成作家,我还是会继续写下去。我不是因为想成为作家才喜欢那些东西!而是因为喜欢才想成为作家!」
老实说,我很羡慕他。
我羡慕他不会疑惑、不会悲观地看待一切,拥有仅靠一句「因为我喜欢」便决定自己未来的憨直。愚昧也该有个限度,他的直率已经到达眩目的地步。
能够老实说出「喜欢」这句话,实在是坚强得让人感到耀眼。既非玩笑也非逞强,而是发自内心的这种纯粹,早已被我深深地封存起来。
因此,如果……如果材木座跟我赢得这场比赛……到时候,我也可以试着相信看看——但如果输了,我还是不会相信。
「……材木座,换你了。」
我用握着牌的拳头抵住材木座的胸口。
他轻抚胸口,感受自己的心跳。接着,他接下我手上的牌,踏出一步准备坐下。
「……事到如今,不论他们说什么,我都不会放弃。」
我们擦身而过时,他带着几分沉着对我低语,声音还满悦耳的。不要啊!我好担心自己忘不了那句话!
他深深地吸气、吐气,让自己不再哽咽。
「……呼,久等了,我们一决胜负吧……」
我们总共剩下八张牌:黑桃j、梅花8、红心3、方块4——以及四张6。
「看招!fity ssh!」
他迅速抽出扑克牌,发出「砰」的一声拍到桌上。我懂了,8横躺下来即为无限的符号;再加上「切」牌,所以是ssh。
「八幡。」
我制止他要连同扑克牌一起送给我的话。
不用全部说出来,我很清楚。
我坐上座位,摊开手中的牌。
时机成熟了。正因为我们一路吃败仗、一直居于最弱势,但仍不肯放弃,现在才得以发动这一招。
这是韧性?耐性?精神论?抑或是有志者事竟成?
都不是,我们一开始便在等这一刻。
所以,在这之前的败仗都不算是败仗。前面那些微不足道的败仗,都是为最后的胜利铺路。
除非自己认输,才是真正输掉比赛。站在我背后的男人,直到最后都不会承认失败和错误,因此,他可以说是最接近胜利的男人。
即使已经山穷水尽、看不到任何希望,如果还能呐喊出声,不依靠任何事物,只凭自己纯粹的意志坚持下去……
那么,那便能够称之为「梦想」吧。
那是其他人难以撼动的无价幻想,也是世上极为稀罕的现实,只有非常少数的人能够拥有。
一想到这里,我不由得打起哆嗦。这种高潮感真是难以言喻,我忍不住吐露憧憬已久的台词。
「……不会输的。」
「没错,不会。」
两个男人背靠着背,一起说出这句台词:
「「我们才不会输!」」
我抓起那四张牌,砸到桌面上。
「the end of nesis trevotion type d!」
材木座你别吵,留下revotion这个字就好!没事说得那么帅气做什么?我差点就要感受到你的才能了。
由比滨露出苦笑,雪之下也发出嘲笑似的叹息,耸耸肩表示「pass」。
秦野跟相模则仿佛什么东西梗在喉中,愤恨地看向材木座。
这是当然的。
他们过去想必也这样玩过游戏,只是不知从哪一天起,他们见识到许许多多的事物,单纯「喜欢」的心情已经无法满足自我,于是开始寻找理由。
他们出现短暂的犹豫,不知是在思考该如何出牌,或是回顾自己走过的来时路。
「pass……」
「干得好,八幡,接下来交给我吧!」
材木座藏不住兴奋之情,满脸笑容地抢过我手中的牌。
「sword ofjack……the reverse。」
他故意说得很帅气,但如同各位所见,只不过是一张黑桃j。
「喂!你白痴吗?使出『11革命』的话,我们原本革命不就没意义了!」
在发动革命的情况下使用「11革命」,结果即为再转回来。如同「反对的反对是赞成」,这一轮的数字强弱将回归正常。现在明明是消耗弱牌的时候……
「咦…………啊!」
材木座连眨好几下眼睛,这才注意到自己干的蠢事。这家伙要出什么牌,竟然是先考虑喊技能名称的爽度吗……
这家伙果然是个白痴。虽然刚刚还说不会输的,但现在已万事休矣,而且材木座没有绝影那种人偶,我也不会超级神拳(注41 动画「超能奇兵」中角色使用的技能名称。)。
由比滨思考一会儿后,决定放弃出牌,接着相模迅速打出黑桃2。
鬼牌目前落在游戏社的手中,所以再也没有其他牌可以赢过黑桃2。
秦野跟相模对看一眼,大大地叹一口气。
目前轮到他们当庄家,而且革命持续进行中。
游戏社剩下三张牌,我们两组各剩两张。但是在游戏社当庄家的局面下,等于让他们解出完全胜利的方程式。
「好吧,我认同剑豪先生的志气。」
奏野说完,伸手夹住两张牌。
「可是,现实就是如此。」
他拿起那两张牌,如同挥舞死神的镰刀。
还是差一点吗……要不是那个愚蠢的失误,我们早已获胜,可惜现在多说什么也没有用。
正当我想着「没办法,只能脱了」的时候——
「我投降……不管怎么算,都不可能获胜……」
始终保持沉默的雪之下扶额叹道。秦野听到意料之外的人开口,突然停下动作。
「咦……小雪乃,你为什么知道?」
「只要留意所有出过的牌,答案不是很明显吗?再扣掉我们自己的牌,便能知道对方剩下什么。而且大富豪跟大贫民会换牌,强的牌已经在游戏社那里,所以要过滤出答案不是什么难事。」
「你是电脑奶奶(注42 一首日文歌曲名。)吗……」
虽说把所有出过的牌记下来就好,连小学生也想得到这种方式,但实际上根本不会有人这么做。记牌本身已经很费脑力,更不用说还要同时思考战术。再说,当大家沉迷于游戏时,那些事情早已无所谓,只有2跟鬼牌才是重点。
……反过来说,这家伙是傻瓜吗?
「游戏社出鬼牌跟8的组合,8切牌后再出掉最后的方块7。比企谷同学他们剩下红心3跟方块4。无论怎么想,我们都没有胜算。」
雪之下不耐烦地解释完后,放下手中的牌站起身。等一下,你真的知道我们拿什么牌啊?你是阿尔达超能力者吗(注43 出自动画「超能奇兵」的设定。)?
她不甘心地咬紧嘴唇,害羞地脸颊泛红,慢慢把手放到夏季背心的衣摆上。细长的手指因为屈辱而不停颤抖,怎样都抓不牢,连我都快要看不下去。
「呼……」
雪之下短吁一口气,咬紧牙根用力抓住衣摆。
接着,她缓缓撩起背心,露出藏在里头的上衣。从钮扣之间的缝隙,隐约可见白如陶器的丝滑肌肤。
虽然很不愿意承认,但我的视线被她牢牢吸住,而且我不讨厌这样。
我吞一口口水,同一时间,旁边传来「啪沙」的声响。
干什么啦?安静别吵!万一漏看什么该怎么办?
我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瞪一眼,原来是秦野手中的鬼牌不小心掉下去。
「对、对不起。」对方也明白现在不是掉牌的时候,赶忙道歉后连牌都不捡,又将视线转回去……真是的,给我小心一点。
接着,我也把头转回去继续观赏……不过,有个东西硬是遮住我的视线。
「停!好,到此为止。」
眼睛周围的皮肤,感受到女生特有的柔软双手。
我轻轻拨开那双手,看见由比滨用对待垃圾的眼神盯着我。
「做什么……」
由比滨气得鼓起脸颊,并未回答我的问题。她把头往旁边一撇,头上那颗丸子跟着晃动,一副很不高兴的模样。
「小雪乃,你不需要脱衣服。」
由比滨握住雪之下的双手,止住她的动作。于是雪之下逐渐放松僵硬的身体,无力地回握由比滨的手。
「……不过,比赛就是比赛。虽然把你卷进来,实在让我有些过意不去。」
「啊~~我不是这个意思。你看,我们还是可以赢。」
由比滨说完,从桌上拿起自己的牌。
「嘿,3最大。」
先前秦野松开的那张鬼牌,正面朝上地落在出牌区。
「咦!」
相模的惊叫声,有如出自横山光辉笔下《三国志》的角色。
「啊!」
秦野也露出金肉人般的惊愕神情。
在一般情况中,黑桃3是最弱的一张牌,但在特殊规则下,它将成为对抗万能鬼牌的唯一手段。而且在革命时,3也会跃上最强牌面的宝座。
在如同现代社会写照的「大贫民」游戏中,它是既脆弱却又闪耀着希望的存在。
「来,小雪乃。」
由比滨兴奋地把最后一张牌交给愣住的雪之下。
雪之下不好意思地接过那张牌以及由比滨的微笑。
于是,胜利女神对女王展露笑容。
夕阳照进游戏社的社办,在一片逆光中,某人轻轻摆出胜利姿势。
这场胜利来得令人措手不及,我品尝着称不上余韵的余韵,对游戏社的社员开口:「喜欢还是讨厌,跟有没有知识无关……人生是很讲求运气的游戏。」
梦想能不能实现、比赛能不能胜利,都是由运气决定。这是《幸运超人》教会我的事。不过,这种游戏未免太莫名其妙。所以说,材木座的梦想能不能实现,也得问问他的运气。
我稍微吁一口气,面带笑容对材木座和侍奉社说:
「现在便放弃或否定梦想,还太早一点。」
「比企谷同学,请你快点穿上衣服。」
x x x
走出游戏社的社办时,开放的走廊上吹来一阵微热的风。由于刚才长时间处于紧绷状态,现在我的肩膀还酸得要命。
我把手放到肩上,脖子一扭,听到一阵清脆的声响。身旁的由比滨尽情地伸懒腰,雪之下也努力忍住小小的呵欠。
「那个……非常对不起。」
「我们还嘲笑你……」
秦野跟相模自责地低下头。他们能够坦率地道歉,即为心地正直的证明。
正是因为如此,他们听到材木座的妄想时,才会忍不住说那么多。
以某方面来说,只有他们认真聆听材木座的梦想。如果不是这样,他们根本不会否定。
——不过,我可不一样。我打从心底否定他,认定他是一个人渣。
「唔喔?哇哈哈哈哈!知道就好!你们再等几年吧,我材木座义辉,一定会推出高水准的游戏!」
嚣张的材木座实在让人厌恶,不过游戏社的两人只是笑着带过。
「好的,我们很期待剑豪先生的游戏。」
「话是这么说,但版权归公司所有,所以游戏不会单纯属于剑豪先生。」
听到这句话,材木座立刻停止笑声。
「唔?嗯?什么意思?」
秦野和相模对望一眼,然后仔细地为他一一说明。
「基本上,在公司制作的东西,都算是公司的财产。」
「这叫做共同著作权,权利归公司所有。」
「虽然依照契约内容可能会有所不同,但如果是游戏的剧本,大部分是由公司买断。」
「公司买断的话,不论之后游戏多畅销,作家都只拿得到一开始的那笔钱。」
「真、真的假的!」
材木座震惊得把书包掉到地上。
「那、那还是算了……嗯,我放弃。」
这个家伙……竟然马上露出本性……真想痛扁他一顿……
我拚命克制一拳打爆他太阳穴的冲动,游戏社的两人也不知该说什么,甚至露出半是同情的苦笑。
「哼,不管游戏卖得再好,如果我只拿得到一点钱,一样没有意义。果然还是当轻小说作家最好!啊,既然已经下定决心,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,得赶快开始构思剧情……」
材木座迅速拎起书包,盘着手臂迈开大步离去。
「那么再见啦,八幡!」
我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挥着一只手要他滚蛋,他则满脸喜悦地挥手回应我。
……总觉得,这是我参加侍奉社后第一次做白工。
「该怎么说呢……真是个怪人。」
秦野如此低喃。
「没错吧?跟他在一起,从来不会有好事发生。」
「不过,你们也是一群怪人……」
相模有些冷淡地回道。
「啥?喂,你们对一个超级正常的人说什么——」
「你那样要到哪个文化圈才算正常啊?跟你这种怪人在一起真是辛苦。」
「可是,小雪乃也很奇怪耶……啊哈哈……」
由比滨见雪之下冷静地说出那种话,尴尬地笑着说道。
但雪之下没生气,嘴角浮现温柔的笑容。
「有道理,我跟比企谷同学都有些地方不太正常……因此,如果有像由比滨同学一样正常的人陪伴,会给我很大的帮助……」
在夕阳的余晖下,雪之下的脸颊淡淡地泛红。由比滨望着这一幕,逐渐流露出欣喜之情。她的眼眶略微泛泪,用力抱住雪之下的右手。
「……好!」
「好闷热……」
虽然雪之下如此抱怨,但仍维持那个姿势,没有抽开手臂的意思。
「总之,我们先回去社办吧。」
我对她们开口,率先踏出脚步。走了几步后,她们也跟上来。
不论如何,雪之下和由比滨再度回到之前的关系,算得上是好事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