① 不用说也知道,这正是比企谷小町的逆鳞所在(2/2)
如果你认为每经过一个活动,同学间的羁绊会变得更深,可是很大的误会。
我想,这是能够聚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使然。
去了一趟先一步变冷的京都、感受季节变化后,高中三年内最重大的活动随之告终。大家想必都切身体会到这项事实。
十一月即将结束,十二月从下旬开始放寒假,接着是一月的新年,二月的日子特别少,到了三月又有春假——日子一天一天地逝去,f班同学一起相处的时间,剩下最后三个月。
所以,大家更会珍惜这段时光。
为什么要珍惜?
大家舍不得的不是朋友,是自己的青春、自己的岁月、身处的时间与场所。这种行为跟自恋有点相近。
我自顾自地观察,自顾自地分析,自顾自地做出结论,然后打一个小小的呵欠。思考一堆有的没的事情,代表身心处于疲劳状态。
假日才刚结束,身体却重得有如被绑上铅块。
我做一下颈部环绕运动,缓解僵硬的肩膀。
举目所见,皆为班上那些吵吵闹闹的熟面孔,以及一位仿佛置身事外,独自眺望窗外景色的马尾少女。
即使周遭的人显得心浮气躁,川崎依旧保有以前的自我。
在她的座位前方,是两、三位聚在一起分享毕业旅行照片的女生,其中最兴奋的当属相模。她也算是很罕见的类型,就算经历许许多多的事情,仍旧没有什么显着成长。没差,现在我跟她没有任何牵扯,所以不关我的事。在毕业旅行的效果加持下,她也不再发表对我的仇视言论。
不只是相模集团,教室内三三两两聚集的同学们,谈论的话题都不外乎毕业旅行。
然而,他们现在聊的内容,终将成为过去,逐渐沉到记忆深处。直到未来的某一天,不经意翻出相片时才再度想起。
毕业旅行是如此,他们聚在一起的时间也是如此。
不会有多少人自觉到这一点。或者说,正因为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发现这一点,现在才强打精神高声欢笑。
每个人都一点一点地装作没发现,对眼前的事实视若无睹。
所以,他们同样是如此。
我再把头转过去,窥看教室后方。
那里的景象也跟之前没什么两样。
「对啦,那天我们不是回到千叶?结果啊,看到京叶线已经布置成圣诞节的样子,我整个人就开始不安了!那个得士尼乐园的广告超明显的!」
户部扯着留长的后发际,随兴地说道。他跟毕业旅行前一样,是集团内特别活泼的人。
「他们太认真了吧~」
「我了解。」
大冈跟大和也随意应声。
「得士尼乐园啊……」
三浦用手指把玩金色的长卷发,似乎有点放空心思。她幻想得士尼公主时的模样充满少女情怀,我个人觉得相当不错。
「已经到这个时候啦……」
叶山撑着脸颊,嘴角倏地泛起微笑。由比滨听了,用食指抵住下颚,抬头望着天花板,努力翻找自己的记忆。
「嗯……啊,说到得士尼乐园,那里好像多了新的游乐设施。」
海老名跟着盘起双手思考。
「咦?不是海洋世界那边吗?这两个有时候会让人搞混……到底谁才是攻。」
「海老名,装好样子。」
三浦敲一下海老名的头,露出自然的笑容。
叶山他们还是如同往常。
看到那一幕,我多少放下心来。
这是一个人人期待不会改变,永远停滞的世界。
诚然,那样的世界终将走向闭塞、腐败,但这本来就是闭塞、腐败的世界。说不定,这才是世界应有的样子。
叶山跟海老名丝毫不干涉我的生活。
他们的选择非常正确。若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,便不能在毕业旅行后改变对我的态度。所以,我跟他们的距离感也维持不变。
我看着那群人,慢慢进入出神状态。忽然间,我发现自己跟由比滨对上视线。
「……」
「……」
尽管两人眼神交会的时间绝对没多久,顶多只持续几秒钟,我却觉得格外漫长。双方互相打探的视线颇为尴尬,我赶紧把眼睛别开。
我用左手托脸颊,撑住头部的重量,准备小眯一会儿。可是,纵使把眼睛别开,耳朵依然坚守自己的岗位。
「对啦,下次大家一起去得士尼乐园怎么样?」
「真不错。」
「好啊。」
叶山等人没有什么内容的对话,仍然持续进行中。
不过,听到其中夹杂由比滨的笑声,我便觉得松一口气。
……话说回来,他们的对话也太没营养了吧。
能够完全凭感觉对话,真不简单。
虽然他们可能只是刻意不触及核心,藉由不着边际的话题,假装大家的关系跟过去没有不同。
不管怎么样,友情总是美德,虚伪与掩饰也是一种美。把外表粉饰得干干净净,看起来当然美丽。
由此可证;友情=美丽=虚伪与掩饰。多么简洁的等式!我的数学素养果然高得吓人。这么说来,有些理科学生认为完整的算式很美,我好像不是不能理解。恒久不变的真理使人感到安心。可是,理科学生看到算式竟然会萌起来,未免也太变态。真是一群恶心的家伙。
经过一阵胡思乱想,打发不少时间后,我睁开眼睛看时钟。上课铃声差不多要响了。
这时,某个人影赶在最后一刻朝教室跑来。虽然那个人的动作慌慌张张,脚步倒是很轻盈。
教室门缓缓开启,一个人脸小心翼翼地探进来。原来是穿着运动衫的户冢。他看到还没开始上课,才大大松一口气,挥去脸上的汗水,瞄向时钟。
「还好,赶上了……」
户冢这么自言自语,走向自己的座位,一路上不忘跟同学打招呼。
他走到半途,发现从头到尾一直看着自己的我,于是靠了过来——什么?你问我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?那我问你,难道有哪个人从头到尾不看他一眼?
户冢大概是晨练到刚刚才结束,所以匆匆忙忙地赶回教室,现在还「呼——呼——」地喘气,脸颊也染成红色。不知是不是我多心,他似乎因为晨练后的疲惫,眼眶显得有些湿润。
「八幡,早安。」
「……嗯,早安。」
我先轻咳一下再跟户冢打招呼,以免自己亢奋过头。话虽如此,表现得太过冷静,也很不像我自己。所幸今天发出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刚好。
户冢听了,却露出疑惑的表情,忽然不再开口,打招呼时举起的手就那么停在空中。
「……」
「怎么了?」
经我一问,他挥挥停在空中的手,用灿烂的笑容带过。
「啊,没什么。只是觉得你今天的招呼很正常。」
「……」
我回想自己先前的反应,是不是有哪里跟以往不同。
不过,我一时实在想不出答案,于是作罢,不再思考下去。
「嗯……是啊,很正常。你刚刚去社团晨练?」
「对啊,我好久没去晨练了,才不小心忘记时间……啊,你毕业旅行的疲劳消除了没?」
毕业旅行结束,在回程的新干线上,自己几乎从头到尾都在睡觉。户冢指的应该是这件事。但事实上,我大约有一半的时间醒着,只是没有心情跟人说话……没办法,当时的我正处于低潮,怎么会想让户冢看到那样的一面?
我希望自己在户冢的面前时,永远是帅气的比企谷八幡。这个家伙在鬼扯什么啊?
「嗯,完全复活。」
「这样啊,太好了。」户冢对我一笑。
这时,上课铃声正好响起。他对我轻轻挥手,在我带着温和笑容的目送下,走向自己的座位。
没错,全身的疲劳早已一扫而空。真要说的话,是一秒钟前的景象让我瞬间复原。
x x x
随着每一节课结束,身体好像变得更加沉重。我自然而然地开始往放学的倒数计时。
放学前的导师时间结束,倒数计时跟着告终。
时间到。
我拿起没装什么东西的书包,从座位上起身,比要去社团活动和离开学校的人更早走出教室。
教室内似乎有人投来视线,但我只是反手拉上大门,阻断那道视线。
走廊上弥漫着悠闲的气氛。来往的学生各有自己该去的地方,尽管步伐缓慢,但也绝不伫足。
我选择走在走廊边晒不到太阳,气温略低的地方。
部分班级的导师时间尚未结束,所以走下楼梯的学生不如往常多。
一路上,没有人对我搭话,没有人把我叫住,问我为何这么早出来。我轻轻松松地抵达大楼门口。
在这里换好鞋子,走去停车场牵脚踏车,然后踩踏板踩个一阵子,即使脑袋放空也到得了家。
可是,这绝非我的作风。
我就是我,跟往常没有任何不同。既然如此,便应该选择以往的行动模式。
大门外的自动贩卖机映入眼帘。
转换一下心情吧。这次选择的是——咖啡。绫鹰再次败下阵来。
「……这咖啡真苦。」
我将咖啡一饮而尽,把空罐扔进垃圾桶,重新迈出脚步。残留口中的苦涩久久不退。
我勉强拖着沉重的步伐,走不同于以往的路线前往社办。
走在走廊上,爬楼梯时,脑袋里出现好几次胡思乱想的念头。每次快要开始胡思乱想时,我都缓缓地吐一口气。
经过好一段时间,社办终于出现在眼前。
我做一次深呼吸,再把手放上门把。
社办内的说话声传了出来。虽然隔着一扇门,无法听清楚内容,但至少能听出那两个人都在里面。
我下定决心,打开社办大门。
刹那间,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。
「……」
雪之下跟由比滨惊讶地看过来,在场的三个人皆发不出声。
她们可能是看我没在以往的时间出现,所以认为今天不会来。这个想法对了一半,我并不是真的很想来。
我只是在逞强,坚持既坏心眼又别扭,烂到根部无怨尤的小小自我。
这是为了我自己,为了不让自己的过去、行为、信念被否定的小小抵抗。
我轻轻点头做为招呼,走向自己的固定座位,拉开椅子坐下,然后从书包取出看到一半的文库本。
从毕业旅行之前,书签的位置便没有改变。
开始阅读后,冻结的时间总算继续流动。
桌上摆着拼布缝成的茶壶保温套、点心、巧克力,以及冒着热气的茶杯和马克杯。
多亏那壶开水,社办内才显得暖和,又有红茶的香气。
但是,暖意维持不了多久,便逐渐冷却下来。
雪之下用冰冷的眼神直视我。
「……你来了啊。」
「是啊。」
我随口回答,翻过还看不到一半的书页。
雪之下不再说什么。
由比滨同样瞄向这里,但她只是不悦地噘起嘴巴,啜饮杯中红茶。
我还是能从她散发的气息,读出「你为什么要来」的问句。
如同在责备我的沉默持续笼罩。
我靠着椅背,佣懒地放松肩膀,扫过一行又一行的文字,然后翻到下一页。这段时间之空虚,不禁令我开始数着剩下多少页,以及距离离校时间还有多久。
有人在清喉咙,有人的衣服发出摩擦声,有人双腿晃个不停。
终于,时钟的长针走了一格。
由比滨把握这个机会,稍微吸一口气,说道:
「啊,对了。大家跟平常一样,没有什么不同呢……我是说,嗯……大家……」
她终究敌不过冰冷沉重的气氛,话音越来越微弱。不过,我跟雪之下都好好地看着她说话。
由比滨口中的「大家」,应该是海老名、户部、叶山、三浦等人。
毕业旅行结束后,那两个团体的确没什么改变。他们显得跟以往一样要好,或说是表现得跟以往一样要好。
「……是啊。至少看起来没什么问题。」
我无意夸耀自己当时做的事。那恐怕是最差劲的手段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,那般举动没有白费。
因此,这可以说是我坦率的感想。
「……嗯。那样就好。」
雪之下用手指轻抚杯缘说着,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。她落寞地盯着茶杯的水面。
由比滨见我们对她的话有所回应,得到一些信心,摸摸头上的丸子,发出开朗的笑声。
「哎呀~虽然当时真的很怕发生什么事,不过我的担心好像是多余的。大家都……跟平常……一样。」
可惜那股信心未能维持到底。由比滨泄气地垂下头,最后挤出的几个字听在我的耳里,显得有些空洞。
「到底在想什么,我越来越搞不清楚了……」
这句话究竟是说给谁听?我暗自担心,她口中的「大家」是不是也包括叶山集团之外的人。
我迟迟无法反应,后来是雪之下先开口。
「……我们本来就不可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。」
这番冷言冷语让由比滨接不了话,再度沉默下来。她手中的马克杯,早已不再飘出热气。
雪之下沉痛地看着由比滨,继续说:
「即使是互相认识的人,也不见得能理解对方。」
她低头拿起茶杯,慢慢喝一口凉掉的红茶,再把茶杯放回碟子。她的动作之谨慎,宛如讨厌杯子发出声音。
这段寂静是让我思考雪之下话中意涵的时间。
「……是啊。」
其实,那句话的意思相当明显。雪之下所言极为正确,是挑不出毛病的真理。
我轻叹一口气,重新打起精神。
「不过,老是挂在心上也不是办法。我们最好也维持平常的生活方式。」
如果希望一切跟之前一样,什么都不改变,周围的人也得跟着这么做。人与人之间的关联很容易断绝。不仅是内在要因,外在要因也如此。
由比滨缓缓重复我说的话。
「我们也维持平常的生活……嗯……」
她微微颔首,说服不太能接受的自己。
我也点一下头做为回应。
这是我们的选择。
不,应该说是我自己的选择。
唯独雪之下不肯点头,用充满魄力的眼神笔直看着我,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:
「『平常』是吗……我明白了,那就是你所谓的平常。」
「……对。」
我回答后,雪之下轻叹一口气。
「……你的意思是不要改变,对吧。」
印象中,她曾经对我说过同样的话。只不过,今天再次提起时,含意跟当时完全不同。她这次说的这句话没有一丝暖意,有如一切都已结束,感到万念俱灰。
我的胸口隐隐作痛。
「我问你……」
雪之下支吾半天,最后索性打住。她的视线到处游移,思考着怎么开口。
——我懂了。她一定是想接续先前的话题。
她要说的,是当时没说出口的话。
我放松在不知不觉间紧绷的身体,等待她的下一句话。
雪之下紧握裙摆,肩膀微微颤抖。过了一会儿,她才下定决心,吞一口口水。
然而,那句话终究没能说出口。
「啊,小雪乃!那个,嗯……」
由比滨激动地放下马克杯,打断正要开口的雪之下。她的如此举动,仿佛是直觉到不能让雪之下说出那句话。
然而,这顶多是缓兵之计,对眼前的事实视而不见,以为瞒着众人视线偷偷埋进土里,问题便会自然消失罢了。
紧绷的气氛没有任何缓和的迹象。雪之下跟由比滨想着怎么接话,再度沉默下来。
这个状态其实没持续多久。秒钟继续滴滴答答地行走。
我之所以注意到时间,是因为有人轻轻敲门,发出「咚、咚」的声音。
我们一起看向社办大门,但是谁也不开口。
外面的人又敲一次门。
「请进。」
最后是由我出声应门。尽管回答的声音不大,对方似乎还是有听见。
大门「喀啦」一声敞开。
「打扰啰。」
走进来的人是平冢老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