② 隐隐约约,一色伊吕波散发危险的香气(2/2)
「咦?对,没错。」
「然后,帮一色助选演说的人选还没决定。」
「嗯,对。」
巡学姐对我点头,但是她满脸疑惑,不知道我问这些问题的目的。
没关系,对我来说,这样便很足够。我已经搜集到所有必要的资讯。
「那么,事情便好办了。」
「嗯……什么意思?」
我一边归纳,一边说出自己的想法。
「我们的目的是即使真的得进行信任投票,也能确保一色在不受伤害的情况下安然下桩。没有错吧?所以,让学生了解一色没通过信任投票的原因不在她身上即可。」
「真的有办法吗?」
一直静静聆听的由比滨开口询问,我对她点点头。
「因为助选演说而使信任投票不通过的话,大家便不会把焦点放在一色身上。」
把失败的理由、拒绝的原因、被否定的责任推给别人即可。
使用这个方法的话,现在还来得及。
在继续说明具体做法之前,我先暂时打住。
这么做不是为了整理思绪,不是为了调整呼吸,也不是为了掌握对话节奏。
而是因为我感受到诡异的沉默。
由比滨紧闭嘴唇,用悲伤的眼神盯着我,像吞下什么苦涩的东西低下头。巡学姐注意到异常,疑惑地来回看向我跟由比滨。一色也敏锐地察觉气氛改变,不安地扭动身体。
接着,是一阵细微的「喀哒」声。
我反射性地看向声音来源,雪之下把手置于桌上。大概是她松开盘起的双手时,外套袖子的钮扣敲到桌面。
在一片静寂中,那个声音格外响亮。
雪之下打破沉默,冷冷地说:
「我不可能同意你的做法。」
听到她谴责、定罪般的口吻,我的眉毛跳了一下。
「什么理由?」
「……因为……」
我没有质问的意思,但语气还是尖锐了些。雪之下短暂游移视线,修长的睫毛在眨眼时跟着静静晃动。
这一切仅发生在短短一瞬间。她很快地将视线移回来,用比先前更强烈的意志凝视我。
「……你的做法欠缺可靠性,无法保证信任投票绝对不会通过。而且,导致投票不通过的助选演说也会造成一色同学的困扰。即便最后不信任的票占多数,你认为大家还想耗费时间跟精力再选一次?总武高中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。还有……还有,一般学生对学生会事务漠不关心,就算不公开得票数只宣布结果,也不会有人在意……所以,只要有这个意思——」
雪之下投来锐利的眼神,滔滔不绝地说着,如同要把脑中想到的理由一个不漏地列出来。
平冢老师温柔地规劝她。
「雪之下。」
「……对不起,我失言了。我收回前言。」
雪之下这才打住,向巡学姐低头道歉。巡学姐泛起微笑,摇头表示没关系。
当着选举管理委员巡学姐的面说出「只要有这个意思,校方跟选委会多少有办法操控选举结果」这种话,确实很不得体。
叽——某人的椅子发出声响。
由比滨将脸转过来,跟我面对面,但视线完全没有交集。
「我问你……演说,要谁来负责……那个工作,感觉好讨厌……」
她的声音很微弱,却在我的耳畔回荡不已。
「当然是……交给适合的人负责。」
虽然嘴巴上这么说,最适合的人是谁,我其实心知肚明。不用说也知道,由谁负责这项工作最有效率。
太阳逐渐西沉,在社办内洒下阴影,使日光灯的照明显得更亮。
一直看着下方的雪之下忽地抬起头。
「城回学姐,一色同学退出选举的话,还必须找新的参选人递补。」
「嗯,的确……」
巡学姐回答后,雪之下轻叹一口气,说:
「看来只剩下拥立别的参选人,让他胜选这个方法了。」
「真的有人那么想参选的话,还会拖到现在吗?而且你打算怎么拥立,难道要一个人一个人慢慢问?」
「不过,直接找可能愿意参选的人的话……」
由比滨一边动脑,一边说出自己的想法。
「……好吧,先假设有人答应参选好了。接下来呢?他有可能赢过这个一年级的吗?你们应该也知道,高中的学生会选举其实跟人气投票差不多。」
我瞥一眼一色。
她的战斗力出乎意料地高。
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相当可爱,大可轻松进入一般人心中的美少女标准。再加上温和沉稳、阳光开朗的形象,受男生欢迎的程度在校内想必数一数二。
高中的学生会选举中,真正的焦点不在政见或宣言。
大家心里都很清楚,即使提出改革学校制度的政见,实现的可能性也很渺茫。参选人或许会开出争取穿着便服上学、放宽校规、开放校舍屋顶的支票,但是从来没有人试着兑现过。
排除政见与宣言后,真正较量的是什么,答案便呼之欲出——纯粹是参选人的人望,以及亲朋好友的动员力。
既然学生会选举等于人气投票,我所能想到最有希望获胜的人选,就属叶山跟三浦。可是,叶山已经有足球社社长的要务在身,至于三浦,如果她维持那样的个性,也很难胜任学生会长一职。
所以我们只能退而寻求次等人选。不过这样的话,胜选的机会也将跟着降低。
更何况,我们不是找到人选,向对方拜托便了事。
后面还有更棘手的问题等着。
「在投票日之前必须找到人选,完成交涉,然后投入选战。这些真有办法通通完成?而且,我们非得让对方当上学生会长才行。已经物色到适合人选的话自然另当别论,问题是我们现在根本找不到人选。」
我明确地告诉雪之下,她的方式不可行。虽然没有任何责备她的意思,我也一直在心里提醒自己保持冷静,说话的声音仍然越来越低沉,语气也尖锐起来。
「比、比企谷同学?」
巡学姐对我的反应感到讶异。连旁人都明显看出我的焦躁,自己却现在才注意到。
「……」
雪之下跟由比滨都默不作声。
其实不用等我开口,她们肯定也很清楚。只要熟悉学校的运作方式,或是动脑思考一下,皆不难理解这个道理。
话虽如此,我们依旧得不出明确答案,任沉默继续鼓噪。
沉闷的气氛让人呼吸困难。
视线一隅,一色疲惫地叹一口气,「我为什么非待在这里不可」的窘态表露无遗。
看到别人疲惫的时候,自己也会感到疲惫。不知不觉中,我也叹一口气。
「看来短时间内恐怕得不出结论。」
始终靠在墙上的平冢老师打破沉默,「嘿咻」一声站直身体。在场的人跟着更换姿势,稍微伸展筋骨。
雪之下端正坐姿,对巡学姐说:
「……城回学姐,能不能多给我们一些时间?」
「咦?啊,嗯……当然可以。」
巡学姐疑惑一会儿才回答,平冢老师轻轻推她的背。
「那我们改天再来。城回,一色,走吧。」
「平冢老师,可以借用一点时间吗?」
老师正要带她们离去之际,雪之下再度出声。她的表情比以往冰冷,一副相当沉痛的样子。
「啊,那么,我们先失陪了。」
巡学姐也有所察觉,带一色先离开社办。平冢老师目送两人离去后,回头看向我们。
「说吧,你要问什么?」
老师拉开椅子坐下,翘起修长的腿。
x x x
社办内的光线更昏暗了。相形之下,窗外的天空染成一片火红。
随着冬至逐步接近,夜晚一天比一天提早降临。
平冢老师静静等待雪之下的问题。
桌上的红茶已经冷透,准备好的点心完全没有减少。
社办内只有时钟的秒针滴答作响,以及某人不时发出的叹息。经过好一阵子,雪之下总算开口。
「我想起一件事。」
「啊?什么事?」
她不回答我,转而看着平冢老师。
「目前的比赛情形如何?」
「比赛?」
包括老师在内,所有人听到意料外的辞汇都眨眨眼,露出不解的表情。
我在记忆中翻找一阵,才想起这件事。
雪之下所说的「比赛」,即为侍奉社的比赛。
比赛谁能解决最多人的烦恼,侍奉最多的人。赢家可以对输家提出任何要求。
这是我进入侍奉社时,平冢老师提出的比赛。
「比赛……什么比赛?」
由比滨窥看我们的反应。
我又想起,这场比赛曾在中途更改规则。
「谁能解决最多人的烦恼,侍奉最多人的比赛。过程中允许互相合作。赢的人可以对输的人提出任何要求。」
我简单扼要地说明完,由比滨发出半讶异半疑惑的声音。
「原来有这个比赛……」
平冢老师似乎没跟她说明过。不过,我也猜得出老师为什么没告诉她。
一切的元凶——平冢老师有些坐立难安。
「嗯,这个嘛……」
她盘起双手,偏头思考。
「战况究竟如何呢~嗯……多人一起解决的问题也不少~所以,你们都表现待很不错。嗯,对。」
「……」
雪之下听了,依旧维持冰冷的表情,继续盯着平冢老师。
「唉……」
平冢老师无奈地叹一口气。她原本大概想蒙混过去,但是在雪之下紧迫盯人的视线下,也不得不举白旗投降。但老实说,最近的确出现不少难以判断谁胜谁负的委托。我们大多是整个社团一起行动,很少分头各做各的。
话虽如此,雪之下并不接受这样的模糊地带。她持续对平冢老师施加无言的压力,老师也总算正眼看向她。
「除了当初的委托,你们也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侍奉社活动。所以严格说起来,整体胜负确实很难判定。不过……」
「不过?」
在雪之下的催促下,老师环视我们一圈,缓缓开口。
「判定胜负的标准,是我个人的独断与偏见。因此,如果是你们三人的相对评价,我还分得出来。」
「我没有意见……你们呢?」
雪之下侧眼看一下我们。
我同样没有意见。由比滨虽然还有点在状况外,她也点头同意。
平冢老师确定三人的想法后,跟着点一下头。
「单纯由结果而论的话,比企谷暂时领先;把过程跟后续发展列入考虑的话,雪之下表现得比较好。但是不论怎么样,若没有由比滨的贡献,一切结果都不会发生……」
这番话有点出乎我的意料。想不到老师对我的评价这么高。
以整体方面考量,我的表现固然不是很理想。可是,这样的成绩仍然远远超出我的预期。
我看看另外两个人,想知道她们如何看待目前的结果。由比滨沉着一张脸,不知在思考什么。至于雪之下,她双眼紧闭,维持直挺挺的坐姿动也不动。经过一会儿,才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冰冷语调轻声询问:
「……所以,还没分出胜负?」
「就是这个意思。」
得知老师的回答后,她继续问:
「既然比赛还在进行,我们在处理这份委托的方式上意见分歧,也没有任何问题对不对?」
「嗯……这是什么意思?」
由比滨不安地缩起肩膀。
我也读不出雪之下的意涵,静静等待她的下一句话。
雪之下仅看一眼由比滨,不看我便接着说道:
「意思是,我没有必要采取跟他相同的做法。」
这句话可说是再正确不过。打从一开始,我们便没有相互合作完成委托的义务。以目前的关系而言,我们没有哪一次合作的过程顺顺利利。
「有道理。勉强自己配合别人也没什么意义。」
「……没错。」
雪之下仅简短回答两个字,便不再开口。平冢老师听了,短暂考虑一下,然后死心似的叹一口气。
「这也是不得已的,照你们喜欢的方式做吧。那么,在事情解决之前,社团活动要怎么办?」
雪之下似乎早已想好这个问题,眼睛眨也不眨地马上回答:
「我打算改成自由参加。」
「……好吧,这样也好。」
老师也接受雪之下的提案。至少以当前的情况来说,勉强把我们绑在一起行动,实在没有任何意义。既然现在变成兄弟爬山各自努力,我便不需要再特地来社办。所以,我不反对雪之下的决定。
我拿起书包,从最靠边的专属座位起身。
「那么,我要走了。」
「啊!等、等一下!」
「喀哒」一声,由比滨跟着站起,要把脸转过来。我只是轻轻按住她,制止她的动作。
「……你最好也想清楚。」
「咦……」由比滨愣在原地。
不知她是否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。这不仅限于今天的委托。
或许,我们都该好好思考之后的路该怎么走。
由比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,我迳自转过身去,走向大门口。
这时,背后传来雪之下的低语。
「亏我们两个最讨厌的,明明就是互相亲近……」
我自然地回头看她。
她的脸上挂着自嘲般的悲伤微笑,我想不出能回答什么,只是轻轻关上大门。
x x x
我背好沉重的书包,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走着。整栋校舍安安静静,我的脚步发出唯一的声响。
从窗户往外看向校园,运动型社团的活动还没结束。
操场上散落着人影,有些人正要开始收拾器材,有些人在做收操运动。
我边走边望着邢些人影。这时,后方传来清脆的脚步声,逐渐往这里接近。
「比企谷。」
我认得出那是谁的声音,所以不打算回头,只是短暂停住,然后放慢脚步。
平冢老师加快速度,很快便跟我并肩行进。
「虽然问了大概也是白问……」
老师随意拨开长发,如此嘟哝。不愧是老师,果然很了解状况。
然而,她似乎也不能就此不问。我们一起走下楼梯时,她终于开口。
「你们究竟发生什么事?」
「没什么。」
我早已算不清楚,自己回答过多少次这个问题。
有人说反覆告诉自己一样的内容,能让自己渐渐相信。事实上,根本没有这回事。那样做反而会让自己心生怀疑。
不知平冢老师是否了解这个道理。她忽地苦笑一声。
「是吗?好吧。反正我也不认为你会老实回答。」
她再也没有追问什么。我们走下楼梯,沿着走廊继续行走,一路上不发一语。转过前方的转角,是教职员办公室,若不转弯直直前行,则会到达大门口。
来到分开的地方,我正要道别时,老师先一步开口。
「你是一个善良的人……受过你拯救的人其实不少。」
「不,没有……」
我不那么认为。不论是善良还是拯救,都不是出自我的手。我并没有了不起到能够拯救别人。
再怎么说,拯救别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他们不过是发现比自己更悲惨的人,产生被拯救的心情,从别人的行为寻找意义,以自我慰藉。
这一切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。
我正要否认时,平冢老师轻眨一下眼,示意我不要开口。
「想想我刚才对你的评价。」
「……那是老师太抬举我。」
老师听到我的答覆,挺起胸口发出「哼哼」的笑声。
「别看老师这样,我可是很偏心的喔。」
「身为老师说这种话,真的没问题吗?」
「我的教育方针是用称赞让学生成长。」
虽然她说得得意洋洋,但真的是那样吗……我怎么不记得被她称赞过……
「我实在不这么认为……」
我耸耸肩膀,平冢老师泛起微笑。
「当然了,相对地我也会训斥你们。」
夕阳照进由大量玻璃拼成,设计成船只造型的校舍。尽管空荡荡走廊上的阳光柔和,但也没有一丝暖意。
平冢老师站在背光侧,遮住阳光。
我要往大门口的方向走,老师则转向教职员办公室。两人交身而过时,老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「当你遇到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时,你的方法将发挥不了作用。」
喀、喀——走廊上只剩老师逐渐远去的脚步声。